南方日报 | 陈崇正:无名者之歌
- 2021年07月15日
- 作者:陈崇正
- 来源:南方日报
神州十二号载人飞船发射升空那天,我拖着两只行李箱,来到广州白云机场,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入境人员转运工作。可以简单用一句话概括我接下来三个月要做的事:按照疫情防控要求,在白云机场入境的旅客下飞机后,将他们分批登记并送上大巴,运往不同酒店进行隔离检疫和健康观察。
凌晨四点,机场路上空旷无人,刚好有一架起飞的飞机近距离掠过这个夏天的夜空。我们一行15人从机场一侧的小门进入。以前来白云机场都匆匆而过,我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认识这个去年全球旅客吞吐量第一的机场,深夜的机场如此静默,我如同看到没有任何装饰的剧场后台,有一种奇怪的陌生感。七弯八拐,我们进入了一道有密码锁的铁门,来到转运工作指挥部,这里是交接点,也是防疫物品仓库。我第一次穿防护服,显得十分笨拙,幸好队友帮忙,帽子、口罩、防护服、靴套、两层手套、面屏,一件件小心穿上,用透明胶封住缝隙;穿戴完毕,站在镜子前一看,像一只大白熊,大概亲妈来了也认不出我了;走动时,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走路时摩擦地面的簌簌声。
远处终于有行李车走动的声音,有了人声,旅客陆续出来,用不了多久,队伍就看不到头了。队伍里头有从国外回来的中国人,也有外国人,有抱着小孩的,有情侣的,有的一脸风霜,有的西装笔挺,有的大声打着电话的,有轮椅,有婴儿车,有运动器械,有乐器……从言谈举止衣着打扮,可以看到不同的故事。我们走近组织排队,分配登记上车,旅客们都很配合。这一趟飞机基本都是中国人,听得最多的两句话是:“你们辛苦了”“总算回来了。”
这批旅客全都上车,排队区终于空了。我作为刚入岗的新人,被组长带着去正式认识“现场D组”的队友。所谓“现场D组”,“D”是我们的编号,表示还有许多像我们这样的队伍在并肩作战;而“现场”意味着我们需要现场对接入境的旅客,属于高风险人员,按照最新管控升级的要求,我们必须隔离居住,除了到机场上班,不得外出和接访,也不能有快递和外卖,一日三餐和生活用品统一配送。这也是这个团队第一次集体隔离,我们在工作群里讨论如何在房间锻炼身体提高免疫力,有人举水桶锻炼,有人波比跳,有人练瑜伽,年轻人会组团打王者荣耀,分享音乐,说笑逗乐。在这个团队中,坚守时间最长者从2020年3月到现在没有休息过,时间短的也有两三个月。他们表面上欢声笑语,但实际上这支转运服务队伍为守住中国的南大门付出了太多。
我想在这里郑重其事写下“现场D组”队员的名字:组长陈靖文、王晓帆,放行岗周华、黄岳文,统计岗赵磊、黄雨丝,扫码岗郑皓、李乐、张薛刚,信息录入岗李香淑,派车岗关俊杰、杨文铖,大门岗吴东风、李亚军。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能看清这些人的脸庞,在宿舍隔离不得见,上班时又裹在防护服里,白天太热,夜班太困,大家在路上也是戴着口罩,看得最多的是彼此的眼睛。只有防护服上的字母“D”格外亲切,只有微信头像,只有说话的声音,没有脸庞,旅客也不知道是谁在为他们服务,不知道他来自哪里,年纪多大。也许他们有名字——他们是工作人员,是志愿者,是党员,是退役军人,是抗疫战士,是默默奉献着的人。
是的,他们是无名者。在病毒面前,每个人都是无名者,我们都是人类;而在广州,这些无名者有可能就是我们的街坊邻居,我们朋友的朋友。这里是中国的新南方,比南京上海还要南的南方,南方以南在古代曾是韩愈苏轼的贬谪之地。过去百年中,新南方在历史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,特别是四十多年来的经济腾飞,如今可以化用一句网络用语来形容:“这里好南,但我们不难。”广州成为一座有担当的大城市,迎难而上,自信从容,没有抱怨。
我想起六月初,我去广州荔湾区参加志愿活动,在核酸检测点见到的各种志愿者,他们也是无名者。他们奉献,离开,又有新的人补充进来,继续做事。雨棚里的医护人员裹在防护服里,三十多摄氏度的高温,突然来袭的风雨,数量巨大的待检测人群,有多少无名者衣服里都能拧出汗水来。在高风险的封控区域,各个小区有多少自发组织起来的志愿者,他们都是无名者,参与社区管理,为街坊邻居送菜送药,维系整个社区的运作。
大约一百年前,来自广东的梁启超在一次演讲中鼓励青年人:“你无论在什么地方,总是社会的一份子,你也尽一份子的力,我也尽一份子的力,力就大了。”如果任公回到百年之后的今天,看到这么多拒绝“躺平”的青年人,大概会再次欣然挥毫写下:无负今日。